在烏鎮水劇場看《青蛇》是個不錯的選擇。形式和意境都相當符合我們對這個流傳了幾百年的愛情故事的想象。
  於是,在烏鎮戲劇節開幕的當天晚上,我和朋友披著雨衣,冒著那不大也絕對不小的雨,看完了兩個多小時的演出。
  從小到大,糾結我的一個問題是,白素貞為什麼要愛上許仙?
  我當然知道,愛就是愛了,沒有那麼多應不應該,值不值得。但是真是讓人窩火啊!千年修行的道行比不上那一次莫名其妙的一見鐘情。
  由始至終,許仙都不曾表現出什麼令人欣賞的品質,他是藥房的伙計,無家無業,純屌絲一枚。這也就算了,關鍵是膽小,懦弱,你掏心掏肺對他,事到臨頭,第一個翻臉不認人的是他,真是讓人氣吐血。
  每一次,看著化身白富美的白素貞拼盡全力對許仙好,我都想搖醒她,姐,咱不耗了,咱換一個行嗎?好,你說不換,你說愛要從一而終,也行,這個人要值得才好。
  就算他皮相好,他對你沒真心啊!就算他有真心,他的真心(脆弱的玻璃心)不堪一擊啊!你圖他什麼?就算什麼也不圖,咱也圖個以誠相待啊!
  你說你這開藥鋪,喝雄黃酒,盜仙草、水漫金山,前前後後的忙活,是趕著受虐是吧!是為了證明自己愛錯了,還是沒愛錯呢?這答案不是明擺著麽?
  假如是為了更高尚的追求——完成做人的理想。那麼,到後來,你懷孕了!連你自己都知道,你原來早就是人了!這男人左推右閃,還是不敢接納你。
  他避你如蛇蝎,顫巍巍連聲說,師傅!救我!
  我其實很唾棄白素貞,怎麼好端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,神通廣大的白富美,深藏了一顆除都除不盡的受虐小媳婦的心?
  我後來看《牡丹亭》才想明白。許仙這樣的男人,是適合杜麗娘的,單純到死的太守之女,十八年了,不出閨門,去趟自家後院的破花園,整得跟探險似的,你是能有多廢柴?發了一通傷春悲秋的感慨,回家做了一個春夢,相思成疾,說死就死了。這上哪說理去?白養你這麼大了!
  而白素貞這樣的女人,是適合柳夢梅的,換作是柳夢梅,知道白素貞是蛇精變的,也斷然不會當場嚇死。《牡丹亭》原著里寫到,杜麗娘告訴柳夢梅,自己因他而死,如今是鬼的時候,柳夢梅說:“你是俺妻,俺也不害怕了。難道便請起你來?怕似水中撈月,空里拈花。”一句真誠不加修飾的話,讓之前所有的山盟海誓落到實處。
  柳夢梅開棺,救杜麗娘重生,除卻膽色,他冒的風險不小,他是待考的士子,為她甘犯律法(原著中言明,私自挖墳開棺的罪行很重)。且不說挖開墳墓面對一具屍體需要多大膽量,現實中,他有可能馬上因此賠上自己的性命前程。但他卻義無返顧的做了,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的愛。
  在拾到杜麗娘的畫像之前,他並不知道天下有這樣一個女子,在杜麗娘吐露真情,還陽之前,他從未接觸過她的實體。但他居然,那樣乾脆徹底地愛上了一個女子的靈魂,這才是肝膽相照,這才算人間有情,這種感情態度,不是到人間尋求真愛的白素貞一直期待的麽?
  只可惜,她遇到的是許仙,不是柳夢梅。
  白素貞沒錯,許仙沒錯。有那麼一句話,非常適合這一段錯愛:“我們都沒錯,只是不適合。”
  如果能想明白,何苦還要水漫金山,連累無辜百姓呢?是愛到深處的絕地反擊麽?不惜一切,毀天滅地的力量,居然用來輓回一個早就該被放棄的男人。要切記,以愛的名義作出任何惡事,都是不對的。
  從李碧華的原著開始,青蛇就和法海曖昧不清,電影《青蛇》更將這種糾葛演繹得深入人心。白衣如雪的法海,低首看人間,眉目如雕似刻,將許仙比到了塵埃里。小青妖嬈莽撞,天真未鑿,一心要來逗弄,姐姐有的,我都要有(包括情之哀苦),法海離塵絕俗,清修多年,道法高強,卻未堪破情關,受困於自己的心魔。幾番波折,對錯難分,最後小青絕望離去,法海流下一滴情淚,懂得了真正的慈悲——重新開始修行。
  話劇《青蛇》最出彩的地方,是重新設定了“法海”這一角色。他有先天性心臟病,七歲別人上小學的時候,他剃度出家,“不戒而戒”,“不能衝動,否則會有生命危險”。法海時運不濟,碰上纏上他的青蛇,只能繞著舞臺踱方步、滔滔不絕跟她攀談。有幾回他真急了:“你們非得把我逼成斬妖除魔的楷模是嗎?”
  田沁鑫在劇本里這麼寫:“每天見客、授業、傳道、解惑,是出家人面對公眾的基本職責,直到我被編進了《白蛇傳》的故事,我的職責就變成了斬妖除魔。”
  他慈悲為懷,遇上小青這條主動纏上來的美女蛇,他說:“我怦然……不能心動”,他其實挺熱心,願意幫白蛇,對她說:“你是蛇,他還愛你,那是你們倆的緣分。”
  話劇里的小青和電影里的小青一樣,至情至性,不管不顧。白蛇原本也是這樣的性子,只是上了岸,就自覺用人間的禮法拘禁了自己。規行矩步,做良家婦女,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,是白蛇先懂得的。這是她的穎悟,也是她的悲哀。
  小青沒那麼多拘束,懵懂和天真賜予她力量。開始她只是對人間的情欲好奇,她看上許仙,勾引許仙,只是對所謂的夫妻恩愛,一生一世好奇;她看上法海,勾引法海。但她一點也不讓人討厭。小青喜歡法海,眼光是好過白蛇的。
  是醉生夢死,還是清心寡欲,看不透,或是不敢要,其實都在輪迴里打轉。是深愛至死,還是半途而廢,其實都是愛的真相。
  愛是什麼?是堤邊柳,還是湖心月?我問世人,世人不知。
  法海有大愛,白蛇和青蛇有放下,最終,那最不懂愛的人,不是兩隻妖,不是佛門高僧,而是一個世俗的男人——這樣的我們,依然在塵世間尋尋覓覓。
  (原標題:最不懂愛的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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